美国思想家爱默生说,一位画家曾告诉他,没有人能画好一棵树,除非他先变成一棵树。可见画树之难。我不会画画,然我还是要写写老家的那棵白杨树。在我看来,它是一个人,一个人的命运。
我去上大学的那年春天,邻居家的大白杨树走根走到我家后屋,冷不丁地从地上冒出一棵小白杨树来。它是那么矮小、娇弱,惹人爱怜。当我第一眼发现它时,我就感叹它生错了地方,感叹它命运的不幸。我家屋后的土质不好,垫宅基时,是从黄沙岗上拉的沙土。也许它从根上刚发小芽芽时,觉得这一块土暄,就很轻松地拱了上来。待到钻出地面,已悔之晚矣,无可奈何了。
一棵树生在什么地方很重要。这棵小白杨树与那些生在沃壤光照充足的白杨树相比,就天生处了劣势。它无法与它们争一日之长,因为这就跟赛跑一样,不处在一个起跑线上。这使得我感到造物主的不公平。
我对它还是尽了心的。怕调皮的孩子撅了它,我就常常绕到屋后去看它。我要去上大学了,还惦记着它放心不下,找来一些砖头把它围起来,免得它受到什么伤害,当然,这无补于改变它的命运。
那年暑假里我回老家,又到屋后去看它,它差不多还是春天时的那副老样子,只不过增添了两片叶子罢了。到了寒假里,只见它身上光秃秃的,站在冰雪地上,寒风一吹,瑟瑟地抖,活活像一个乡下的乞儿。终于是春天了,万木复苏,该发芽的发芽,该开花的开花,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。唯独它迟迟发不出芽,长不了叶子……
一年大旱,小白杨树旱得叶子焦枯了。家里盖猪圈,要把它锯了当椽子,娘抠一指甲树皮,说:“兴许还活着呢!让它长着吧,怪可怜的!”果然,第二年春天它又发芽了……
它形象卑微,长得也慢,这怪不得它。它植根在贫瘠的沙土地里,长在一面大墙遮挡的阴影里,苟延性命尚且不易,哪能期望它日长三尺亭亭如盖呢?它能活得坚忍,也就够了!
那时,我常抚着小白杨树,设身处地地替它想一些事情。我想,也许它觉得,自然生在这样一个地方,这就是个事实,是个不借助外力改变不了的事实。于是它认了,认了大地上的这个位置。有了这个位置,就有了生长的条件,尽管这生长的条件很差!它不抱怨命运,也不羡慕其他的树木。它知道,抱怨也是白抱怨,羡慕也是白羡慕,这都没有用!早长也罢,晚长也罢,早早晚晚终是一个长呀!这样一想,它便有了自信心了。“长吧,那就长吧!”它朝着头顶上的天空喊。然而喊过之后,却又茫然,怎么长呢?想来想去,只好利用早晚的光照时间,再让根须穿过沙土层,从深层土壤里汲取养料……
这样过了好多年。其间小白杨树一点一点攒劲,一寸寸地咬着牙长。凭着韧劲,它终于蹿过房顶,可以自由地亲近太阳了。一旦从阴影里挣脱出来,它就像一个长久饥渴的人,大口大口地吞食太阳的馈赠。这时候,它比周围的其他树木长得更疯狂,拔得更高,也更渴望成材!
现在,当年的小白杨树已长得枝繁叶茂蓬蓬勃勃,是一棵大白杨树了。夏天,风一过,叶片O@,若雨潇潇,颇为有趣。当此时,我便绕树三匝,仰观半日,心里对它充满了敬意。